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
五
转眼又是小半年过去，入冬之后天气越发冷了，天黑得也一日早过一日，但樱井这阵子总会在太阳落山前就到公寓和大野一起吃饭。近来大野重新开始自己做饭，厨师已经不再来了。物质上的享受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吸引力，大野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，只有画材在快速消耗着。
这天樱井有推不开的饭局，于是提前给大野打了电话。即使这样还是拒绝了续摊，尽快赶了回去。
一开门，仅玄关的小灯亮着，一片昏暗。屋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电视的声音。樱井有些诧异，大野已经好一阵子没开过电视了。
“智くん？”樱井脱了大衣，穿上拖鞋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唤了一声。
客厅的窗帘拉着，屋里没开灯，唯一的光源是电视屏幕。大野背靠着沙发，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电影，听见樱井叫他，才转过头：“欢迎回来。”
“吃过晚饭了吗？”樱井坐到大野身旁。
“吃了蛋包饭。”大野自然而然靠在樱井肩上，“用掉了最后一点番茄酱。”
“明天陪你去超市买。”樱井的头朝大野那边歪了歪，“怎么突然想起看电影？”
“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，偶然看见有人推荐，就试着看看。”大野轻道，“是部佳作。”
樱井听罢不再言语，和大野一起看盖茨比与黛西在城堡里嬉闹。
樱井没看过原著，也没有看过电影，看到最后的结局，不免有些意外惋惜。大野一早知道结局，并未表现出唏嘘感慨，只说：“听到主人公在城堡时的配乐了吗？《Young and Beautiful》。
“‘当我韶华已逝，容颜已老，你是否依旧爱我如初？当我仅剩千疮百孔的灵魂，你是否爱我一如往常？’
“我喜欢这词，写得多好。”
樱井不置可否。他想大野依旧年轻，体内还有浪漫因子存在。
“看这部电影，我便想起那首《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》——
“ 第一次，当它本可进取时，却故作谦卑；
第二次，当它在空虚时，用爱欲来填充；
第三次，在困难和容易之间，它选择了容易；
第四次，它犯了错，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；
第五次，它自由软弱，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；
第六次，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，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；
第七次，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，虽不甘心，却又畏首畏尾。”
樱井有些莫名：“智くん，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？你仿佛心情很不好。”在樱井听来，这首诗与电影并无多大关联，更像是大野谈及他自己。
大野顿一顿，摇摇头：“没有，只是想说说话。大概有些被这电影影响了情绪。”
樱井了然：“我听着，你想说什么便说吧。”
“前几日我突然想起，当年在飞机上第一次遇见你时，你在看《百年法》。我就找了那本书来看。”大野另起了话题。
“啊，那本书是朋友送给我的。”樱井也记得很清楚，“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，没想到一口气读完了。智くん觉得这部小说如何？”
“极好。尤其是尾章，令人感受到生命的活力。”大野在露台的藤椅上窝了小半天，也是一口气读完的，“人们接受不老化处理，会一直保持着年轻的状态活下去，求生的私欲使他们抗拒《百年法》。冻结了《百年法》之后，人们一开始兴高采烈，却没想到永生和死亡仅一线之隔，过不了几年反而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。”
“从容貌上看不出老化，但内心的衰老全部反映在脸上。”樱井轻叹，“当人不受岁月的限制，就迅速堕落了。这些人是茫然痛苦的，一旦他们意识到永生其实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疲惫，他们势必走向自我毁灭。这部作品让我想起布拉德伯里的……”
“《霜与火》。”大野很快接口道，“与《百年法》正相反，人一生只有八天。‘诞生快得像钢刀的利刃；孩提好似白驹过隙；青春就像电光火石；壮年犹如南柯一梦；中年时代无异是荒诞的神话；风烛残年不可抗拒，转瞬即至；死亡临头是命中注定的必然归宿。’人们不停地跑动，不停地吃东西，不停地讲话。一切都奇快无比，美好的青壮年却像虚幻，只有衰老和死亡真切而必然。”室内暖和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，大野的声音却是温凉的。
“衰老与死亡。”樱井应道，“人们最不愿面对但又别无他法的两个词。”
“櫻井さん也不能坦然面对吗？”大野的眼中带着好奇的光。
“有时候拥有的越多越贪婪。”樱井笑笑，“我已经开始变老，生命现在于我是倒计时。”
“你怎会与‘老’扯上关系？”大野否认，他的目光在樱井的脸上流连，除了眼角多了几条细纹，现在的樱井与几年前他在飞机上初遇的樱井别无二致，风度翩翩、沉稳大气，站在那儿通身的气派，让人觉得他成为人群中心是理所当然。
“我大你十二岁。”樱井提醒道，但他仍为大野的话欣慰，这大概算是中年人的虚荣心吧，“你还很年轻。”
大野恍惚了一下：“是，我只有年轻……所以我只害怕老去，老这个字眼对于我来说意味着混沌、脆弱、迟缓。至于死亡的苦痛，死亡来临前我无法体会到，待我死后更不可能感受到，因此我并不畏惧。就算明天死亡，也好过明天衰老。”
樱井静默半晌，低声道：“你这样决绝……令我想起两年前在酒店门口你回头看向我的眼神。”那种仿佛烈火般燃烧着的生命力完全吸引住了他。
“啊，那个时候。”大野再回想时，那段生活似乎蒙上了一层纱，有些面目模糊，却还是令他感到窒息，“我从秋天跑到夏天，也一直找不到工作，有时坐地铁刚好赶上了上下班高峰期，人们蜂拥进车厢，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。冬天都能热得人满头大汗，夏天更不用说——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的、表情麻木的，看着他们就能看到生活的辛酸艰难，看到生活是如何迫着他们加快步伐、不断地异化……
“我刚回到日本的那一年，每天睁眼闭眼都在算房租水电吃穿用行，就算一日一餐也要把所有的钱攒起来去买性价比最高的画具……可是即便如此，日子还是捉襟见肘。明天是今天的重复，今天是昨天的翻版，这样潦倒的日子看不到尽头。櫻井さん，我是真的怕了这般生活。”大野满脸的惶然，像个在节日里闯了祸的孩子，内疚而无措。电影又重新开始播放，五光十色的聚会、尽情狂欢的人群，每个人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初见是令人艳羡的繁盛，再看来却是疯癫崩溃的边缘。
大野喃喃：“谁不是想逃脱重压……渴求物质也算错？”
樱井侧头，看到大野那双素来通透直率的眸子变得晦暗不明，映着电影里绚烂的光，似乎有什么在飞速流逝。他揽过大野，轻吻他的太阳穴：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大野倚在樱井肩头，趁着樱井看不见的角度敛目苦笑。他怎么能指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懂得百姓疾苦。
“我好累了。”过一秒大野坐起来，冲樱井张开双臂，“想睡觉。”
樱井深深看一眼大野，拦腰抱起他，任劳任怨地当搬运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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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的话：
写到第五章，终于点题了。
关于衰老与死亡的话题，之后在文中应该还会提到。
至于《百年法》，本来是为了写这篇小说才去读的，却一口气看完了。最后一章是最打动我的，合上书意犹未尽。
“正是因为国民青春永驻，国家才逐渐衰老。”
“人的心灵是很脆弱的。但我觉得，在死亡面前的怯懦才是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原动力。人之所以为人，就是因为这种脆弱。”
尽管《百年法》里有些伏笔没有照应、规模也可以更加宏大，但瑕不掩瑜，撇开永生的话题不谈，光是书中透出的那种每个人都参与了历史发展、决定了国家命运的宏伟感就足以打动人了。个人是卑微渺小的，他的力量微不足道；但真正推动国家社会发展的正是我们每个人，所以个人也是强大的。
推荐这部小说。
第六章将于7月29日 p.m.1:25更新。
槿 2018年7月26日 a.m.11:26
